最近南方空气很差,早已习惯江南气候的外公认不出霾,只以为那笼罩于城市上空的是最寻常不过的雾。可是等了太久太久,直到正午都没散去,像真的沾了灰的罩子。
外婆也因为空气污染而产生不适,但很难和她解释清楚这种无形的东西,为什么肮脏的空气会使人生病。当她责怪自己的身体不中用的时候,我反复告诉她,这不是她个人的原因,大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。比如我的鼻炎,比如我的胸闷和偏头痛,没有人可以幸免,这就是人类。
但这样一来,不免加深了外婆对外部世界的恐惧。夏天的时候,她看新闻和天气预报,在讲述天气炎热和山火四起,她突然说道,地球要爆炸了。外婆在想科学家们的问题,并准确给出了结论。
我想起在昆明的时候,本地民生新闻报道,市民非常笃定地描述海鸥的飞行轨迹,从大观河飞到滇池,准确到什么时候返回。然后专家连线说根据追踪结果显示,人们讲的是对的。
我觉得很多科学啊研究啊,有时候就是这样的,只是为了证明普通人说的话。我的外婆,她有这样敏锐的能力,以及对事物深沉的爱,所以才会对一切感到忧心忡忡。
在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之后,空气终于稳定了下来,空气净化机也不再嗡嗡作响,沉默地亮着绿色柔和的光。但天还是阴的,这就是真正的江南,持续笼罩在湿润和寒冷中。
在豆瓣看到有网友到了昆明,分享昆明的一阵雨,来得快,去得也快,天空很薄,透出夏天一样晴朗的光。我突然有些怀念那种明亮了。而后又听我母亲说,街上大雨,她周边的商店都大门紧闭,大家顺应天气的节律生活和劳作。
回想起在昆明上班的时候,我也是苦闷的,每天从一个方格子里走出,进入一个更长的方格子,被运送到另一个方格子,下班再重复一遍,我们不受天气打扰,风雨无阻。
有一次回到老家,上街买花,傍晚遇到暴风雨天气,我的伞都几近折断,在一棵树下避雨时,幸亏得到一个开三轮车路过的姐姐相助。她叫我上车,等雨势小一些就送我回家。后来艰难到家后,看着那些被摧折的洋牡丹,我才想起人类自古以来的生活,钢筋水泥的方格子并不能完全阻挡自然的脾气,我们本该那样生活,就像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说回到霾,那样黑压压的空气,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经验。自然没法消化它,于是人类独自吞吐,忍受。新闻里出现霾的报道时,远在云南边疆的我,只是在课本上、考试卷上书写它,想象它的成因与危害。然后接触到更多与它相关的人的故事,弱者的故事,疾病的故事,抗争的故事,我先于看见它而意识到对它的责任。
2017 年我第一次去北京,在冬天的北京见到霾,即便是视觉上分不清,也能感受到和雾截然不同。霾是厚实的,如同铁板一块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在雾里,我们畅快呼吸,空气是莹润的。
在北京,我感觉到了恐惧,那种举目四望、能见度极低的天气,持续笼罩着一座伟大的城市。后来霾的印象,和政治恐怖的印象就重合在一起,形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。我想象恐怖,总是最先想起霾。
而我对于霾的责任,就像一个老人的忧心。除此之外,还能再做点什么呢。我和外婆都曾经发问,而她已不能再像幼时那样肯定地教导我:要节约资源;不要给别人添麻烦;要随时关灯,要节约用水;不要浪费食物……
我们失去了太多能够确信的东西,我们忍受着某种未尽职责的代价。
2024 年 1 月 19 日